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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0521任正非接受中央电视台董倩专访纪要.m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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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任正非接受中央电视台董倩专访纪要 2019年5月21日

    1、董倩:谢谢您今天答应给我们这次访谈的机会,我特别好奇的是,当外界所有人都在担忧华为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,都在担忧华为未来应该怎么办、能不能活下去的时候,您反而有点超然世外,要谈教育。教育还是您最关心的事,为什么? 任正非:第一,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会死亡。我们已经做了两万枚“烂飞机”的金牌奖章,上面题词是“不死的华为”,在我们渡过一道道难关时发放。我不认为我们会死,为什么要把死看得那么重呢?我们梳理一下存在的问题,环境改变了,是有一些困难,哪些问题去掉,哪些问题加强,胜利会属于我们的。但是,今天上午我也讲了,我们不会狭隘地排斥美国,因为美国公司在过去三十年对我们的支持很大,特别是这次危难时刻,美国公司体现出来的正义和道德的力量,我们要向他们致敬。

    第二,我们也要向他们学习。为什么美国这么厉害?其实就是教育。我关心教育,不是关心华为,是关心我们国家。我们国家总要崛起,总想繁荣富强,如果不重视教育,就会重返贫穷,因为这个社会最终要走向人工智能的。你可以参观一下我们的生产线,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工,二十多秒生产一部手机,未来我们几百条、上千条的生产线完全是智能化的。这时如果人的文化素质不够,如果没有受过大专、大学以上的教育,英文不好,计算机也不好,做工人的机会都不存在了。我们公司没有“工人阶级”这个名词,因为我们公司生产线上的基本要达到“工匠”,而且许多还是博士、硕士。

    从我们公司的缩影放大来看国家,国家也要走向这一步,否则是没有竞争力的。一个国家强大的基础是什么?有硬件基础,比如铁路、公路、交通设施、城市建设、自来水……各种环节的硬件设施。硬件设施是没有灵魂的,灵魂在于文化,在于哲学,在于教育、艺术……,在于人的文化素质。只有这样才能在硬质基础上,形成一个软质的黑土地,才能种活各种庄稼。

    十二大胡耀邦提出“要提高全民族文化素质”的时候,当时我也同样不理解,国家都快到经济崩溃的边缘,怎么去考虑全民族文化素质呢?多少年以后,我才理解胡耀邦讲这句话太伟大了,讲到了事物的本质。包括王国维他对张之洞、李鸿章开矿山、建工厂不置可否,他说“振兴中国的基础在哲学”,尽管王国维被人骂,但有可能他看到了事物本质。一个国家有硬的基础设施,一定要有软的土壤,没有这层软的土壤,任何庄稼都不能生长。这层软土越厚越好,我们有五千年的积累,开放、改革、学习,一定可以支撑现代工业的。

    为什么别人不提这个问题,我会提这么多呢?实际上,我们已经真正在某些方面的科学技术上已领先了世界,我能看见我们科学家的真实成就。我只要一出国,到了任何一个研究所,每个科学家都争着上来讲他的研究。无线电是什么?无线电是波,波是什么?波就是方程。但是我听不懂,需要有技术翻译,不是英文翻译。科学家把他长远十年、二十年以后才能产生影响的这些研究,以及对未来社会产生什么冲击,演示系统方程给我看。我知晓差距,讲出来,大家共享。

    科学家走到这一步需要大量积累,如果没有从一层层的基础教育抓起,没有从农村的基础教育抓起,我们国家就不可能在世界上竞争。现在我们国家是仿制文化,仿制文化是永远追不上这个世界的。现在国家处于高成本时期,部分产业在往越南、泰国转移,它们的工业已经成规模气侯了,他们现在产业要升级,升级的目标是什么?挖中国公司、挖中国的外资企业。最近有一个很大的外资企业搬到越南去了。

    因此,要看到我们国家会出现一些新的危机,就是完全能走向人工智能的工业可能会重回西方,因为它不需要多少人工了,工会问题、罢工问题、高工资、高福利问题……都不存在了,完全可以回归西方;完全不能走向人工智能的产业,可能会到低成本的国家去。中国开放改革三十多年的伟大成就正在逐渐被两极分化,一部分跑到西方去,一部分跑到低成本国家去。如果我们不能急追世界的进步,那我们国家能振兴吗?不能振兴。未来二、三十年人类将会发生一场巨大的技术革命,这场技术革命就是“人工智能”产生的极大社会推动。5G只是给人工智能添了一个“翅膀”。因此,国家要充分看到这一点,国家的未来就是教育。

    2、董倩:您对教育问题认识这么深、这么透,但是今天上午媒体圆桌会上有一位记者向您提问,您会不会进入到教育,您会不会领着做?您说“不会”。但是您在几年前,您花自己的钱,不是花公司的钱,请中央党校、中国基础教育课题组的专家做中国农村九年义务教育的状况调查,而且也分析了,不仅是乡村的一些贫困学生怎么学习,包括城市的一些孩子们,怎么能够保障他们的学习。您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调查? 任正非:希望国家繁荣富强,希望国家能实现国家的梦想。

    董倩:今天上午记者会上,您提出“教育,尤其是基础教育是国家层面考虑的事情,不是企业考虑的事情。” 任正非:提高全民族文化素质是党和国家的基本责任。

    董倩:在您明确了“不是企业责任”这样的前提下,您作为一个企业家,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调研? 任正非:中央党校有权威性,做这样一个报告,中央会相信。而且他们调查了全世界的教育情况,有非常深刻的理解和认识。

    董倩:为什么您以自己的钱去资助他们做这件事,而没有动用公司的钱? 任正非:如果我要对外进行一些贫困资助援助,我是不能动用公司的钱的,因为公司的钱是集体的钱,是要有流程和表决的。我动用自己的钱,他们管不着。比如,我最近去了普洱,普洱市委书记很有水平,他告诉我,政府要干什么事?从古至今就是修路、架桥、办教育。他把地方文化搞得很有特色,那天我看了一个村庄的演出,我很感慨,送了他们五台钢琴。我也曾向贵州省捐献了数百台钢琴,希望从青少年开始就不要单纯学数理化,应该有全面的素质发展,奠定广阔的文化基础。当然,这肯定不能用公司的钱。

    第二,公司绝对不能干别的事。战车滚滚,我们连“加油车”、“架桥机”、“担架队”……都不能算入主战部队的编制,都要变成附列编制,让主战部队集中精力作战,才能攻下山头。如果管事太多,坦克后面拖着几个小学生,挂着几个识字课本,还打什么仗?敌机早将我们消灭了。这是我们公司的机制。至于我个人业余时间做点什么事情,自己做就行了。

    3、董倩:您这么关注中小学,尤其农村义务教育方面的事情。您的父母曾经告诉您“一辈子不要做老师”,但是您回头看这一辈子,几乎一直关注着义务教育,为什么? 任正非:我父母是乡村教师,父亲是党内高级知识分子,他是校长。在文革平反以后,做了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。他们在历次政治运动中,政治地位低下,受欺凌,经济待遇那么低,孩子眼睁睁看着爸爸妈妈这么凄苦,历历在目。父母给我们讲人生选择时,命令我们“今生今世不准做老师”。我们印象很深刻,果然后来都没有做老师。

    但是,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,没有老师,这个社会怎么办?就要改变对教师的政策,所以我才说“再穷也不能穷老师”,也就是说,再穷也要对未来投资。就像我们公司的战略投资一样,我们公司是全世界最穷的高科技企业,但是我们对未来的战略投资是恐怖的,每年用于基础研究的费用是很大的,给全世界大学教授支持的经费数额也是巨大的。

    董倩:这与“再穷不能穷老师”有什么关系? 任正非:没关系。因为这些大学都有钱,不是没有钱,我们是投未来。我们公司再穷,也要投资未来。我们公司有实力,对未来投资。教育就是国家的未来,我们投的科学是我们公司未来。如果我们国家的中、小学教育像日本、北欧、德国……一样,那我们还要担心什么和美国竞争的问题呢?短時间稍微不行,明年出来几个优秀的领袖,就冲上“上甘岭”了。如果优秀的人都不愿意当老师,马太效应,只会是越来越差。

    董倩:所以,您认为“再穷不能穷老师”和“再穷不能穷未来”是一个道理? 任正非:是的。

    董倩:您父亲当年嘱咐孩子们不要当老师,就是看到当老师从经济上没希望,社会地位也不高。同样,在这份报告里,我们看到也是类似的情况,比如在日本调查时,100%日本老师,哪怕偏僻地区的日本老师…… 任正非:在日本,一个小学教师的地位是很高的。他们很自豪,觉得很荣耀。

    董倩:那就说明,这个状况没怎么改变。 任正非:当然,这些年已经有很大改善,我们也要肯定中国70年来教育有巨大进步,这30年也有巨大改善,教师的生活也有巨大进步。但是要看到老师他们是祖国的未来,他们担负着给“花朵”浇水,如果我们都不给“花朵”浇水的人一种事业心、使命感,少浇两次水,“花”枯萎了,我们不就少了一个“乔布斯”吗?

    董倩:您认识到这样一个关键性问题,但是企业再大,就是一家企业,您能为改变这个社会问题做些什么? 任正非:一家企业不可能改变什么。

    4、董倩:像华为这么大的企业,1000多亿美元体量的一家企业,在这个问题上,如果您都不能做些什么,又靠谁来改变? 任正非:只是我能看到科学家真实的研究、达到的水平,我知道达到这个水平的难度,以及我们国家的差距,我愿把这种真知灼见说出来。在外国取得了博士学位,也只是在“独木舟”中拿到一个桨,划到“航母”的起跑线上,还很遥远。我们国家的博士论文要多一些真知灼见,多一些大胆假设……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们国家确实要从最基础抓起,都要尊师重教,踏踏实实做,国家未来二、三十年,或三、五十年才有希望。未来二、三十年人类一定会爆发一场巨大的革命,就是技术进步的爆炸性增长。这场革命的恐怖性大家都看到了,特别是美国看得最清楚,才会来消灭“出头鸟”。只是它没想到我们早有准备,消灭不了;它以为还是架起几门“炮”就能吓唬一个国家的那个时代,可能它误判了;以为抓了我的家人,就可以摧毁我的意志,这点它也误判了。

    国家从今天抓起,农村的孩子二、三十年以后很多都是博士、硕士,就会为国家在新的创新领域搏击,争取国家新的前途与命运,这才是未来。如果二、三十年以后,他们还是没有多少文化,仍旧是一个打工仔,打什么工?全是智能化、无人化了。大家要想到,这个时代会有巨大进步,中国需要一代代青年扑上去。

    我们公司的战略预备队都在学习衡水中学的精神。当然,我也不完全赞成衡水中学的方法,衡水中学的方法是应试教育的一种产物。他们改变不了教育制度,就要适应教育制度,否则孩子怎么进入名校呢?农村孩子更进不了名校,没有门路。我们公司也改变不了社会环境,也改变不了大世界,也改变不了美国,我们就要像衡水中学学习,建立适应社会的方式,我们也跑步。战略预备队在华为大学学习,学员大多数是博士、硕士、至少受过高等教育,包括世界名校毕业的,在非洲等世界各国的基层工作几年、做出杰出成绩的人员到华为大学受训,受训以后再回去,再受训再回去,让他们一层层自己走上来,他们都要向这些中学生学习,为这个国家的振兴而努力奋斗。

    5、董倩:刚才您说到,未来二、三十年这个世界会发生令人恐怖的变化,一定是人才发生变化了。我们假设一下,如果这份报告中所呈现出来的种种问题没有在5-10年内解决,我们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? 任正非:但我们可以来解读一下。如果工业可以走向人工智能,可能就回归西方了;如果完全不能人工智能,它们就搬到低成本国家去了,包括东南亚。中国还剩什么呢?中国想重新回到劳动力低成本时代,已经回不去了,虽然政府已经在减税,做了很多工作。这时再倒回去,不现实,只有奋起往前走,只有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质,才能迎接这个新时代。

    我有时候建议一些首长能参观一些智能化生产系统,听听人家讲一讲智能化怎么生产,看看我们的新生产线没有人工。如果今天你们不赶飞机,明天可以去看一看,就能看到人类社会未来是什么样。高产值的生产没有多少人,对人的文化素质要求很高。在工业革命时代,只要有中学、中专文化程度基本就可以工作了,但是在智能化社会,对文化程度的要求大大提升了。我们国家对职业教育开始重视了。德国70%是高等职业教育,职业教育也是很伟大的,而且职业教育与高等教育是可以交互的,因此我们也要从后发优势去看看别人。

    6、董倩:您刚才所说的一系列问题,以人才为例,会影响到华为公司未来若干年的发展吗? 任正非:不会。

    董倩:既然不会影响到华为公司的未来,您有充分的人才储备,您为什么要操一份也许在别人看来是“闲心”的心? 任正非:因为爱这个国家,希望国家繁荣富强,不要让人欺负,不要再落后下去。不能狭隘地站在我们公司的角度看,我们可以在世界各国网罗优秀人才,比如,我们在英国建立光芯片工厂,可以从德国找博士过去,因为德国博士动手能力很强;我们可以在新西伯利亚大学里,把世界计算机竞赛的冠军用五、六倍的工资招进来;我们在俄罗斯提高了工资待遇,吸引俄罗斯很多博士、科学家。我们是在全球寻找人才,而且已经有一个好的机制。但是我认为,全社会要进步,全社会需要庞大的人才队伍。

    7、董倩:我们把谈教育的背景再放宽一些,如果教育是这样的现状,我们怎么去面对现在以及未来很有可能持续的中美贸易争端? 任正非:中美贸易的根本问题是科技教育水平。我们和人家的矛盾是什么?人家粮食好、猪肉好,就是价格低,我们能抵挡得住吗?东西好、价格贵,我们可以抵制住,但是价格低呢?比如,在欧洲买一件MAX MARA的大衣500-600欧元,还退税,而在北京买一件同样的大衣要40000-50000元人民币,怎么抵挡得住这个潮流?海关保护是有限度的,长期保护下去,最终是要落后的。国家一定要开放才有未来,但是开放一定要自己强身健体,强身健体最终是要有文化素质。

    8、董倩:那我就可以理解,为什么大家都在关注中美贸易争端背景下华为的未来时,您不关心这个,您关心的是我们的教育。 任正非:对于华为的未来,不用我想,下面的人已经想得比较清楚,他们只是希望得到我的支持。我不需要具体操心华为太多的事情,我在华为已经是一个傀儡了,人家来问你一下就说,不问我呢,我就不知道。

    9、董倩:上次采访时,您反复讲一句话“人工智能说得再玄妙,它的基础也是数学”。 任正非:是的,也包括统计学。我们国家最不重视的就是统计学。你看看哪个学校重视统计学?现在国外没有人工智能这个科目,计算机加统计学就是人工智能,什么学科后面都跟统计学。统计学其实是一门很重要的学科。在我们国家把它当成“小儿科”扔到一边,也没有大师,如果不重视这个,科学管理怎么产生呢?

    董倩:这个现状您也无法改变,但是在您公司的小环境里能不能改变? 任正非:这点是肯定的。

    董倩:您怎么改变? 任正非:我不知道我们具备了多少学科的优秀人员,18万人是怎样的组成结构,可能一会就冒出一个天才来,我也搞不清楚。

    10、董倩:有没有假设过这种情况,现在环境变化太快,而且越来越复杂,有各种各样对华为的制裁。您有没有想过,有一天也许对人才也制裁了,如果发生这种情况,您的“国际军团”可能怎么办? 任正非:人才是制裁不了的,原则上拥有美国绿卡、美国户口的人不能进入到我们的主要科研项目,这叫“美国成份”,美国就要插手,在中国研究也不行。除此之外,全世界人才为我们所拥有,不有会缺少人才的问题。

    董倩:刚才您所担心的人才问题,是为替中国其他企业担忧吗? 任正非:对,其他企业没有我们这个条件。比如,Google网上有非常多的科学论文,我们国家对Google是封锁的,很多小企业看不到,但我们是全球化公司,可以读到全世界的最新论文。5G变成世界争得那么厉害的标准,是2008年一位土耳其教授写了一篇数学论文发表在杂志上,两个月之后我们的工程师跟进,把它解析成5G标准,叫Polar极化码。十年中,我们有几千工程师,在全世界有几万专家、科学家继续研究他这篇论文,变成了今天的5G标准。今天美国把它当成了“核弾”,起因是一萹数学论文。

    未来人类很多科学技术其实都是透明公开的,我们能看到,但是我们国家的小企业看不到。我们的国家科技部或者各个科技厅与其把科研经费补贴给企业,不如给它们做一个网站,直接与国外有这些科技论文的网站连通,论文拿到中国来,让中小企业免费阅读,根据点击量,国家付钱给外国公司,也能促进我们中小企业的进步。

    11、董倩:今天上午我问到知识产权的问题时,其实是我理解不到位,今天中午我琢磨了一下,朱广平老师也给我讲解了,您看我理解得对不对。如果把水平比喻成“木桶”,您反对在盲目补短板过程中的这种所谓知识产权创新,您反对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独立研究的创新? 任正非:坚决反对把精力用去补短板,追求完美。人只要发挥自己的优点,做好长板,再拼一块别人的长板,拼起来不就是一个“高桶”了吗?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完美的人呢?如果一个人缺点很多,就观察在哪方面能重用他一下,如果说他不会管人,就派会管人的副职去协助他,派个“赵刚”去做“政委”就行了。

    董倩:朱广平给我画了一个图,他说:“实际上是用基础创新来打造长板,而基础创新往往是二十年到三十年”,所以又回到基础研究。 任正非:是啊,现在基础创新专家给我汇报时讲,都是十年、二十年以后的事情。

    董倩:您的意思是,真正的自主创新应当是在长板方面有越来越多的长板,把它拼成一个大桶。 任正非:为什么要拼桶?不需要拼桶,你只需要把你的长板继续做长,总有去拼桶的人。为什么你自己又要做长板,又要去拼桶呢?消耗了你不该消耗的力量。科学家的研究都是窄窄的。我举一个例子,我们俄罗斯有位大数学家,小伙子不会谈恋爱,只会做数学,他到我们公司几年来,天天在玩电脑,不知道他在干什么,我们管五万研发人员的领导到莫斯科去看他,他打一个招呼就完了。我给他发Fellow(院士)牌子的时候,跟他讲话,他“嗯、嗯、嗯”完了。他不善于打交道,他十几年默默无闻在做什么,我们并不知道,也没有人管他。突然有天他说把2G到3G的算法打通了,我们马上在上海进行实验,这么一下,在无线电上领先爱立信,然后大规模占领欧洲,用到4G、5G,我们现在很厉害。我们领先了全世界,这就是数学突破,这个小伙子突破的。

    董倩:万一赌错了呢? 任正非:错了,就是养了人才。即使走错路了,很多人也能锻炼出能力来,在别的领域做出贡献。这个小孩应该是一个天才,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,大家还是知道这个人很聪明、很能干的。

    董倩:这就是华为公司的长板。 任正非:对。

    董倩:我觉得我要帮助您跟外界传递这样的信息。 任正非:不需要。

    董倩:因为外界可能会认为,任正非认为所有产权独立的创新都是不需要的,其实不是的,您所说的是在补短板过程中的盲目创新不必要。 任正非:比如,你讲到李书福汽车自主创新,减震钢板的弹簧是他创新吗?是前人的成果。不要认为那个钢板简单,高铁450公里的速度,开得那么稳。高铁刚开始运行的第三天,我自己开车到广州,坐高铁去一个地方吃顿午饭再坐回来。高铁250公里时很平稳,在430公里以上噪音很大、震动很大。你想想,抗震理论是超级复杂的,张曙光和哈尔滨的研究机构联合做出了大量的攻关,中国450公里速度的高铁开得如此平稳,噪音这么低,是来自这个技术创新。这就是基础理论,我们要从基础突破。基础理论太“冷板凳”了,一般人都不愿意做,没有轰轰烈烈。

    12、董倩:说到轰轰烈烈,不得不说到海思。今天上午您也说到海思一直低着头、夹着尾巴做人,憋不住,终于轮到他们昂起首了。这是好事吗? 任正非:现在不能说是好事或者不是好事,已经发生了,就不用收回了。亮相了,表示我们会做出东西来,你卡我没有用,你不卡我也没有用,我们还是能生存下来。

    13、董倩:今天上午听完两个小时的记者会,从您的整个发言我所捕捉到的信息,您是以和气面对当下一系列纷繁复杂的竞争?不知道我的理解对不对,您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和气。 任正非:对。

    董倩:外界能不能捕捉和体会到您想表达的? 任正非:我们不需要外界的理解,也不需要外界的误解,我们需要的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。只要我做好了,我是存在的,存在就是道理,为什么要人家的表扬来作为自己的自信心?存在就是自信心。

    14、董倩:您说到海思“憋不住”了,但是海思近段时间在所有人心目中几乎像一个英雄一样。 任正非:本来就是英雄。

    董倩:为什么您用有些幽默的词形容他们? 任正非:他们本来就是英雄。你想,他们拿了多少奖牌,职级有多高,各方面收入有多少。我问过他们,他们说默默无闻,我问“钱少了吗?”,“没有少”,那不就行了吗?他们看到余承东很张扬,他们也想去张扬一下,搞手机研发的人也跑到台上去讲,我就批评他们“老老实实回到科研室,不要去讲”,就让余承东他们搞销售的去讲。

    董倩:为什么? 任正非:踏踏实实干活,如果活没干好,张扬有什么结果?

    董倩:对于他们来说,什么叫“干好”? 任正非:产品。

    董倩:如果他们始终憋着,怎么证明呢? 任正非:怎么会憋着呢?回家老婆总表扬他们就行了。

    董倩:有时候人的价值不在于挣多少钱,是社会熟知他,并且给予他的尊重。 任正非:只要公司团队认同就行了,为什么要社会认同呢?

    董倩:现在认同了? 任正非:公司整个体系中,他们一直是被认同的,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。

    董倩:外界不知道? 任正非:为什么要外界知道呢?我认为,不需要让外界知道。其实我们到国家领奖的人并不是真的发明人,不会让真的发明人去领奖,不会把他的照片傻乎乎地贴到网上。最近我经常在网上看到何庭波的照片,多数都是假的,只有少量是真的。

    15、董倩:2004年为什么要设立这样一个部门? 任正非:其实也没有什么,就是一个部门,它为什么叫“海思”,我也不知道,这个名字是他们自己起的。

    董倩:无论叫什么,存在的目的是什么? 任正非:每个部门都有存在的目的,它的目的是做芯片。2012实验室还要做很多其他东西,海思只是2012实验室的一个下属机构。

    董倩:2004年甚至更早的时候,中美关系一切正常,而且国际供应链一切正常,为什么您会预想假如这个世界不正常怎么办? 任正非:我们2003年曾经准备用100亿美元把华为卖给一家美国公司,因为我们大家都知道,再发展下去就一定会和美国碰撞。我们卖给美国公司的目的,就是戴一顶美国的“牛仔帽”,但还是几万中国人在干活,同样征服世界。结果合同签订了,所有手续都办完了,我们两个团队都穿上花衣服去海滩上比赛跑步、打乒乓球,但是那个星期,美国公司的董事会发生变化,新董事长否决了收购。我们回来讨论“还卖不卖?”,我在公司是妥协派,什么事情都想灰度、让一让,但是少壮派们是激进派,坚决不卖了。我就说,十年以后,我们会和美国在‘山头’上相遇,我们肯定拼不过他们的‘刺刀’,他们爬南坡时带着牛肉罐头、咖啡在爬坡;我们带着干粮爬北坡,可能爬到山上,我们还不如人家,那我们就要有思想准备,就产生了“备胎”计划。

    今天有人也在说,5G将来会不会分裂成两种标准?我认为是不会的,因为人类很不容易统一成一个标准,共同的全球云为社会服务,两种标准就是两朵云,将来很难交融。

    美国今天把我们从北坡往下打,我们顺着雪往下滑一点,再起来爬坡。总有一天,两军会爬到“山顶”相遇,这时我们决不会和美国人“拼刺刀”,我们会去拥抱,我们欢呼,为人类数字化、信息化服务的胜利大会师,为多种标准顺利会师。我们的理想是为人类服务,不是为了赚钱,也不是为了消灭别人,大家共同为人类服务,不更好吗?如果说大家都不要爬坡,在“平原”上互联互通,为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,这当然更好,这是理想化状态。即使爬坡有碰撞,我们决不会“拼刺刀”,绝对是拥抱竞争对手。

    今天我讲到,美国公司是非常好的,三十年来对我们很好,在今天危难时刻对我们也很好。网上很多是谣言,不是真实的,我们才知道真实的情况。有人提问,既然有“备胎”,为什么早不用呢?我们就是为了西方的利益,给了西方利益,朋友就变多了。所以产生1+1计划,同一种芯片一半用美国公司的,一半用我们自己的。我们在CNBG的备胎太超前了,没有用,就划给终端了,终端一下子数学等等技术力量就非常强了,你看三个月一个版本不就是备胎用在终端实践中的力量吗?备胎并非完全存放着没有用的,只是用在实践版本中的成分比较小一点。比如,我们压制住公司不要做8K电视机。我们也讨论将来给中国厂家技术,都给你做,接口是我的,我们在接口赚的钱,分一半给厂家。但是中国厂家大多数不干,我就说“你们扶持一家厂家干”,我们不要搞生产,让别人搞生产。我们不会这么狭隘地对待社会,正因为我们不狭隘,才会有明天。

    16、董倩:任总,您的公司做到这样的体量,很多中国公司甚至国外公司都望尘莫及,很多人不理解您刚才说的这样一句话“有时候我们放着钱不挣,要让别人去挣”,这是什么样的考虑? 任正非:没有啊,我们已经挣太多了。去年公司利润太高,常务董事会还做了检讨反思。

    董倩:这太炫富了吧?

    任正非:不是,这说明战略投入不够。如果战略投入多一点,我们今天的困难就少一点。

    董倩:您没有炫富的意思,那怎么体现钱多了的事? 任正非:没有。没有谁给我们拨款,我们全是拿从客户赚来的钱来投入,就像把家里的“牛粪”、“猪粪”撒在“地”里一样,土壤肥力好了,过几年你们家的庄稼就可以丰收。我们加大战略投入,就是这个原则。

    17、董倩:回到教育的话题,您一开始就说“苦谁,不能苦老师;穷谁,不能穷老师”。在您心里,就像“穷什么也不能穷未来”一样,您现在所有的投资都是给未来投资? 任正非:对,我们有一个战略研究院,最主要目的是给全世界的大学教授拨款,拨给你就算了,研究成与不成,我们都不在乎这个问题,只要我们有交流的机会就行了。这是扶持未来,对未来的理解。

    董倩:我们怎么看海思的存在?如果按照一切惯常的发展,没有出现意外,在您的构想中,海思的存在是什么情况? 任正非:海思有大量深刻的基础理论,这些理论有些是自己创造出来的,也有的是与外界合理授权获得的,每年都要付出大量的专利费。同时,也是战略研究院在外面“撒胡椒面”形成的,如果没有基础理论,怎么能走到现在这个程度?

    董倩:别人叫它“备胎”,他们也管自己叫“备胎”,您叫它什么? 任正非:我没有叫过他们“备胎”。他们正常拿工资、拿奖金、戴大红花,人人都一样。

    董倩:您心目中,它的作用应当什么? 任正非:很重要,跟市场体系、研发体系同等重要的部门。

    董倩:是不是它永远不启用,才是一个正常状态? 任正非:一直在用,没有说不用。如果美国真是断供以后,主要以海思的供应为主体;如果美国恢复供应,他们还是继续少量使用和生产。

    董倩:还会有这一天吗? 任正非:也许。美国走一走,发现自己走错了,也许自己就纠正了。

    18、董倩:说到Google公司,我还记得您曾说过一句话“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”,当时我问您准备什么时候准备退休,您说“我在等着长生不老药”。那我们从长生不老药说起。 任正非:那是开玩笑。Google的母公司Alphabet做了很多“无聊”的事情,炮击月亮一样,也可能是人类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事情,其实可以理解,这就是社会责任。不要认为拿钱捐助穷人才是社会责任,探索未来是最大的社会责任,它在探索人类文明中消耗了大量钱财,可能没有结果或者产生几篇论文,后人踩在它的肩膀上再前进。我们也应该这样做,只是换成了“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”这个说法。

    董倩:假如研究出长生不老药? 任正非:它有,我也不吃,我总要合理地终结,不要赖在人世上,给别人留更多的机会。

    19、董倩:今天早上您回答第一个问题时,您的那种和气让人觉得耳目一新,您首先就说“要感谢美国,是他们教给我们怎么走路,怎么成长”,公司在成长过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学习了世界上最好的经验,其中包括美国。今天,让您和华为公司感受到这个世界复杂、理念不公的也恰恰是这个国家? 任正非:从来都是学生超过老师,这很正常,老师不高兴,打一棒也是可以理解的。世界流体力学和空气动力学是伯努利父子发明的,父亲嫉妒儿子在空气动力学超过他,残酷迫害他的儿子,儿子也是他的学生。父亲约翰•伯努利写的是水力学,水是没有弹性的;儿子丹尼尔•伯努利写的是空气动力学,是有弹性的,今天的火箭、飞机等都是依靠空气动力学。美国是我们的老师,看到学生超过它不舒服,打我们一下,也是存在的,我们也不计较。以后写论文的时候,加一个名字,把它放在前面,我们放后面,不就行了吗?

    20、董倩:您准备如何面对未来也许会长期存在的中美贸易冲突? 任正非:我们本来就准备打持久战,不是短期战,越打,我们可能会越强大。度过产品切换磨合这个阶段,我们可能更强大了。

    董倩:对您也许是更强大,对于更多的中国中小企业来说,连带打击? 任正非:没有打击中小企业,也没有连带。现在只制裁我们一家公司,没有制裁别的公司,别的公司为什么不借机发展呢?

    董倩:制裁可能比较有针对性,中美贸易争端和摩擦可能伤及面比较广,您认为如何解决中国经济问题? 任正非:还是要从长远来看,发展教育。我们不要只看眼前,“头痛医头、脚痛医脚”,不要现实主义,还是要站在长远的时间轴上来看待未来的竞争。

    21、董倩:上次我问了您,在那种情况下,您女儿孟晚舟在北美有那样的不公对待。这次在这样的背景下,您担不担心她未来的情况? 任正非:不担心。因为我女儿现在很乐观,她在自学五六门功课。她每天都很忙。我每次打电话过去,她妈或者她老公接电话都说她很忙,充实得很。

    董倩:她现在哪里? 任正非:温哥华,软禁状态。软禁不是监狱,四周有警察,但是生活是自由,也可以出去吃火锅、逛商场,在森林里散散步,都是可以的。

    董倩:如果这种情况持续很长时间,您会担心吗? 任正非:美国和加拿大是法制国家,关键是它要通过证据来证明是否有罪。

    22、董倩:很多人知道我来采访您,都希望我问的第一个问题是“华为是不是已经到了最危险、最危难的时候”,我听完今天的对话以后,您始终是饱满热情,而且脸上始终有笑的,恐怕不会。 任正非:在孟晚舟事件没有发生时,我们公司是到了危险的状态——平庸、惰怠,大家口袋里都有钱,不服从分配,不愿意去艰苦地区工作,机关积压那么多高级干部。现在我们公司群情振奋,铲除平庸,每个部门都在祛除落后,整个战斗力蒸蒸日上,这时怎么能说我们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呢?应该是在最佳状态,而不是最危险时候。

    那天我给CNBG的机关高层开大会,他们机关宣布“将来只有8个人是综合管理干部”,要么上战场,要么走人。

    23、董倩:今天上午您也提到这个问题,不希望别人因为爱国而买华为手机。美国压境的时候,很多人觉得您是“民族英雄”,您愿意接受这样的称号吗? 任正非:不接受,我根本不是什么英雄,我从来都不想当英雄。任何时候,我们是在做一个商业性的东西,商品的买卖不代表政治态度。现在小姑娘都买化妆品,口红一擦,在我们年轻时代那就是资产阶级思想,现在擦口红,还有谁说是资产阶级的?没有了。所以,口红不代表意识形态,那么手机也不代表意识形态,你喜欢用什么就用什么。

    这个时代变了,买苹果手机就是不爱国吗,那还开放改革做什么?商品就是商品,是个人喜好构成的,没什么任何关系。媒体炒作有时候比较偏激,偏激的思想对一个国家是没好处的。

    董倩:您希望民众现在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面对华为公司? 任正非:希望没心态,平平静静、老老实实“种地”去,该干什么干什么,多为国家产一个土豆就是贡献。